安然只這麽一句話, 周湛就大致猜出了前因後果。

招待所附近現在幾乎到處都是劇組的工作人員, 方輕輕也不真的只是弱不禁風的小姑娘，對付幾個普通人全不在話下，他理智上明知不太可能會出什麽事情，可心頭仍是無可抑止地迅速慌亂了起來。

“我去找她。”

身體快過意識地走出了好幾步, 一貫在線的理智才慢騰騰地後一步跟上。

周湛頓住腳步，回過頭，聲音冷而急：“我往東找, 你去找阿川, 讓他陪你一起去西邊方向找，先別驚動劇組的人。”

萬一那丫頭只是自己跑出去玩忘了回來，驚動劇組的人反而是個麻煩。

方輕輕個子高挑皮膚白，哪怕是混在人群中也非常好找，且又是周湛心心念念這麽久的人, 就算是匆匆一眼，他也能輕易認出。

可直至一路出了村鎮, 周湛仍沒看見她的身影。

遠處天際紅霞似火, 夜幕漸漸籠罩住這個寧靜的小鄉鎮, 蟲鳴鳥叫聲時有時無地輕響。

周湛一顆心像是懸在了高處, 找不到落腳點, 慌得沒邊了似的。

他腳程不由加快些許, 過了搭建在小溪上的石橋, 再往前就是一大片山林，東南亞地區的山野之間, 蛇蟲向來偏多，他猜想方輕輕再貪玩，應該也不至於沒分寸跑到這種地方來。

周湛正猶豫要不要折返，目光不經意間瞥至林間一處，腳步驀地頓住。

***

下午跟著藍震和劇組眾人一起四處晃悠的時候，方輕輕就覺得鄉外這條小溪處的風景格外漂亮，溪水清而淺，蜿蜒曲折地延伸至遠處，溪底之下，形形色色的小卵石清澈可見，潺潺流動的水聲像是在耳邊跳躍的音符，溪旁小野花生得錯落有致，茂盛又耀眼地開出一大片。

安然在收拾屋子，她閑得無聊，就出來瞎晃蕩，不自覺便又走至此處。

念及此前在車上時那個突如其來的想法，她便給周湛發了信息約他過來，等了一會兒沒見人來，她不經意看見附近山林，忽然又想了和他初見時的場景。

暮色掩映間，高大的男人慢慢走近，腳步快而急，光線黯淡的緣故，神色看不分明，只身影分外地清晰，清晰得像是在心裏描畫過千萬遍似的。

方輕輕不由彎起眼睛。

“周湛。”

山林漸近，視野也漸漸清楚。

周湛不由加快了腳步。

他要找的小姑娘此刻正高高坐在最外圍那顆樹的枝椏上，晃著雙白生生的大長腿，在沈沈暮色中分外惹眼。

那顆樹比她高中學校的圍墻要略高一些，枝幹光禿禿的，也不知道這丫頭是怎麽爬上去的，她所坐的那根枝椏看著並不如何粗壯，枝椏前梢略細的部分隨著她晃腿的動作一陣搖擺，枝葉輕輕響動。

見到他似乎有些興奮，小姑娘一邊大著聲音叫他，一邊擡起了手臂，朝他揮了揮手，枝椏又是一陣晃動。

周湛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下去，見狀心頭間不由陡然升出一股怒意——這股怒意多半是針對他自己的，他明知方輕輕年紀小，一玩起來，有時候難免顧前不顧後，可來到這邊後，卻既沒交待她要註意安全問題，也沒能在第一時間就發現她不見。

他心下越急，腳步便越快，臨近樹根時，樹上的小姑娘忽然朝他展顏一笑，然後徑直從樹上往下跳，朝他懷裏撲了過來，周湛原本就心亂，她陡然又來這麽一出，一顆心驟然懸到了嗓子眼，猝不及防之下也來不及蓄力，倉促急慌接了人，腳卻不由連連退了兩步。

方輕輕環住他脖子，笑嘻嘻擡起頭，卻見男人眉頭皺得死緊，臉色也是前所未有的沈冷。

她不由怔了怔。

周湛閉了閉眼，像是在忍耐什麽，下頜線條崩得死緊，再睜眼時，眼中情緒覆雜一片。

暮色四沈，光線原就黯淡，方輕輕感覺自己在那雙漆黑眼眸中看到了壓抑的怒意，又像是看到了某種類似於……害怕的情緒。

周湛仍沈著臉，看著她一字一頓冷聲道：“方輕輕，你二十歲了，能不能懂點事？”

像是冰水兜頭澆過來，方輕輕心裏滿腔的喜悅，就這麽滋啦一聲被滅了個一幹幹凈，淋了個透心涼。

她怔了半晌，心裏不由慢慢泛出一股無法言喻的委屈，隨後更多的，是難以抑制的怒意——

她怎麽就不懂事了？

她又沒往林子裏面走，這樹也不比她高中學校那堵圍墻高多少，她自己跳下來都沒什麽問題。

他來這麽晚不說，這會兒憑什麽還無緣無故沖她發脾氣？

方輕輕向來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，掙紮著就要從他身上下來：“你管我啊，你是我什麽人，我懂不懂事和你有什麽關系？”

虧她還想著今晚就答應他算了。

周湛怔了片刻，眉頭皺得更緊，臉色似乎變得更差了，半晌，終於嘆了口氣，低頭看了兩眼，才動作極輕地將她放下來。

方輕輕心裏又委屈又生氣，全沒註意到他臉色與動作，只覺鼻子驀地一酸，她擡手推了周湛一把，垂頭便氣沖沖地往回走。

天色徹底暗了下來。

鳥獸蟲鳴聲這時候似乎也消停了一陣，只餘輕風拂林的簌簌聲響。

方輕輕頭也不回地往前走，身後有輕而徐的腳步聲，周湛開了手機電筒功能替她照明，光線走不遠，堪堪只能照亮她身周的一小方地方，他人卻始終沒再開口，他往日話雖不多，可她生氣了，還是會低著聲音哄她。

這麽一想，方輕輕心下不由更氣，委屈之意也更甚，幾乎要哭了。

就這麽沈默著走了一路，才過了石橋，便見安然和霍益川也往這邊找了過來，方輕輕快步迎上去，抱住助理姐姐手臂。

借著手機光線，安然看清了兩人的臉色，都是說不出的難看，心下不由一驚。

這是……吵架了？

她剛想開口，卻聽周湛忽然道：“人找到了，你先帶她回去吧。”

“好。”助理姐姐點點頭，不知是不是光線問題，她隱約覺得周湛臉色好像有點蒼白，不由鬼使神差又多問了一句，“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？”

周湛搖了搖頭：“我剛剛掉了東西，要回頭找一找。”

安然還想問句“用不用幫忙一起找”，方輕輕卻低頭咬著唇，拽了拽她手臂：“走不走啊？”

聲音幾乎像是帶了點哭腔。

助理姐姐這下就全然顧不上周湛了。

直至前面倆人走開幾步遠，周湛才皺眉低聲對霍益川道：“你先送她們回去，然後幫我把屋裏的藥箱帶過來。”

頓了頓，又補充道：“別驚動她。”

霍益川早看出他臉色不對，此刻聞言眉頭不由皺緊，忙仔細打量了他幾眼，卻也沒看出什麽來：“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
周湛搖頭：“沒什麽事，你先去送她，別讓她發現不對。”

霍益川是知道周湛性子的，現在既不願意開口，他肯定也問不出什麽來，可面色這麽難看，又急著要拿藥箱，猜想應該是哪處受了傷，他一貫都拿周湛的話當命令，此刻更不想多耽誤時間，擔憂地看了周湛一眼，還是幾步追了上去。

周湛看著前方漸漸遠去的背影，眉頭松了又皺，半晌，終於苦笑一聲。

——這次不知得多久才能哄回來了。

***

進了鄉鎮之後，光線就充足起來。

明天這邊的戲份就要開拍，演員能休息，劇組工作人員卻不得空閑，支著燈，正四處忙前忙後地搭景。

人多眼也雜。

方輕輕一路低著頭不說話，安然雖然憂心，此刻卻也不好多說多問，霍益川隔著幾步距離跟在她們身後，也是異常地沈默。

直到回了屋，安然才蹙眉問道：“吵架了？”

方輕輕往床上一躺：“沒吵。”

安然見她眼眶微紅，聲音也悶悶的，全不像沒吵架的樣子。

她本來也想說一下方輕輕，此刻倒不忍心了，遲疑著問道：“那到底怎麽回事，你突然不見，他比我還著急——”

方輕輕倏地扯開剛蒙上頭的被子，眼睛睜大幾分：“然然你剛剛說什麽？”

助理姐姐眨了眨杏眼：“我說他比我還著急——”

“不是。”方輕輕又一次打斷她，“前面那句？”

安然邊想邊道：“哪句？到底怎麽回事……還是你突然不見？”

“等等。”方輕輕猛地坐起身，“我什麽時候突然不見了？？？”

提起這件事，安然還有點氣，不由重重點了點她腦門：“還說呢，我一收拾完屋子，你就不見人影了，我還從沒見過周湛著急成這樣呢。”

方輕輕眼睛瞪得大大的：“我沒有啊，我不是給你發信息了嗎？”

說著，她翻出手機，卻見傍晚她給安然和周湛發出去的那兩條信息前面赫然多了個“重發”的小標志，顯然是都發送失敗了。

方輕輕呆住，片刻才問道：“你……你們找了我多久？”

安然哭笑不得地看著她手機上那兩條信息：“我這邊找了一個小時吧，周湛可能時間短一點。”

方輕輕：“……”

她當時，出於一種莫名奇怪的別扭心思，不太想打電話約周湛，便只發了信息，怕安然找她，順手就也給她發了一條，發完後，想著周湛可能不會太及時看到，便自己在溪邊晃了許久，全然沒想過消息可能會發送不成功。

難怪他會晚到。

難怪他會這麽生氣。

可是……

方輕輕撇了撇嘴：“那他也不能這麽麽兇我啊。”

“你可長點兒心吧。”助理姐姐重重嘆了口氣，“你是沒看到，他聽說你不見了之後有多著急，你一個小姑娘家，還是第一天來這兒，異國他鄉又人生地不熟的，天還快要黑了，他不罵你，我也要罵你的。”

方輕輕抿了抿唇，不說話了。

好好的一個計劃被這破信號折騰成這樣，她也很委屈的好嘛。

周湛剛剛雖然兇了點，但好像也是情有可原的，況且她還兇回去了，話說得也不那麽好聽……

方輕輕越想心裏越不舒服，隔了一會兒，終於弱著聲氣問道：“我是不是該找他說清楚啊？”

安然無語睨她一眼：“他不是說去找東西了嗎？這會兒應該還沒回來，你先吃飯吧。”

方輕輕低著頭，委委屈屈地“噢”了一聲。

一頓晚飯吃得食不知味，方輕輕估摸著時間，覺得周湛差不多應該回來了，正猶猶豫豫不知道該不該去找他，卻突然聽見一陣敲門聲響起。

她想到某種可能性，眼睛忽地亮了一瞬。

助理姐姐嘆了口氣，一臉沒眼看的表情：“你自己去開門吧。”

方輕輕遲疑片刻，還是起身走向了門口。

門剛一打口，她嘴角不由瞬間垮下來：“怎麽是你呀？”

霍益川看她一眼，神情有些覆雜，頓了頓，開口道：“湛哥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，他要趕回國內辦點急事，跟你請幾天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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